沙盘解读：那不是我的家

他是一名小学三年级学生，曾被托养在班主任老师家，教与养兼得。新学期开始，他坚决不愿重回那里寄宿。父母劝他，老师哄他，他却用激烈的方式反抗：发脾气、摔东西、剪衣物，还有头撞墙等自虐行为。问他为什么这样做，他不答，反正就是不去老师家！父母着急，以为孩子得了什么心理疾病，让他表姐带来咨询。

来前，这位表姐不无担心，在电话里一再嘱咐咨询师，千万别以老师的口气教育他，因为他现在十分敏感，有点胆小，对老师心存恐惧。

没有让他直接进咨询室。我先跟他拉起了“家常”，问他平时玩电脑不，他回答有，但从不玩游戏。这样，我的手提成了跟他游戏互动的“道具”。这孩子心态开放，三两句话我们就成了朋友似的。他说话机灵，语气平和，表达得体，叙述中未见不良情绪，更没有表现出对老师有什么愤怒，初步印象无甚心理障碍。

问：是表姐陪你来的？你妈妈呢？

答：妈妈在外地做生意，不回家。这次我乘飞机去那里，跟爸爸妈妈一起过年。

问：那平时放学后，住在什么人家里？

答：上学期在老师家，以前都在大姑姑家。

问：这学期你准备去哪里？

答：不想去老师家了。

他看看表姐，没有给出不愿再去老师家的原因。

乘他没有戒心，让他做一种没有玩过的游戏。他很乐意。

在沙盘室，他认真地摆放着，还偶尔跟我交谈几句。他说出了不去老师家的原因：因为不自由，还有一个就是不喜欢在那时一起寄宿的几位同学。

沙盘“游戏”过程，显示他思路清晰，拿放自如，不见前后冲突的言语与动作。整个沙盘摆放一气呵成，井然有条；体现出两条基线：个体与环境、自由与禁锢。

他先是依次在四角摆放一些带有宗教色彩的建筑，显示出客观生活背景与人际环境稳固难移，以及外部规范约束无处不在。

右下角一神龛，背朝沙盘中心。神龛背前，站着一彪形大汉。那人是巡逻队员，八字胡，戴副黑镜，双脚分叉站立，身上挂满武器警械，怪吓人的。那人左边，立着一小塔。

右上角，是一座基督教堂。周围布满篮球、足球、槛榄球。它们把不远处的一坐佛塔与教堂隔开。一人牵着一条狗在教堂前溜达。他边摆放边告诉我，这个人很自由，从教堂里面出来，还牵着狗在四周活动。

左上角，是一间童话小屋，面朝中心，门口由一健壮的海盗把守。房顶的烟囱却用一小塔压住，显得沉闷，给人一种有气不能出的感受；童心受制、内心无奈可感。

左下角，是一座英格兰风格的建筑，坚固得很，后门对着沙盘中心。边上又是一座塔。后门前，站着一高个子男人。我问他是什么意思，他回答：是门卫，正从面前的那位邮递员手里接过一封信。

接着，他摆放了一些交通工具，顺序跟摆屋一样。神龛前是两架飞机，前面无障碍，随时能飞离此地。左侧整齐地停着车辆与船只。四辆车子和一个“船队”——一大帆船、一摩托艇和一竹筏——静静地相向列队。两种交通工具用围栏隔着，受束缚与有力无处使的意象跃然；象征着他内心强烈的精神诉求，渴望奔向温暖的亲情环境，跟亲人团聚与沟通，但自我弱小，无法驾驭生活之舟。

接下去，他在沙盘中心堆了一个小岛公园。假山小树，门台亭榭，小桥流水，看上去纤细和谐；较之于四角的建筑，弱小无力，但一架风车高耸，意趣盎然，精神动力十足。那小岛公园的门台朝着他自己。门台前，一人手抱羔羊，正准备往里走。他告诉我，这位是圣人耶稣，要到岛上去。沙盘对面，几只可爱的小动物一字排开，全部面朝小岛公园。他称那边为小熊乐园。这乐园用一小桥跟小岛公园相连，两者隔而不分，如意自然，和谐美好，令人神往。然而放眼四处，却是束缚与阻塞。小岛公园与小熊乐园无奈地被周角森严禁律困着，小咨客内心的行为受制与对自由向往的矛盾投射毕呈。

通览沙盘，塔景遍布。差不多在大建筑边，他都会顺手安上一塔，总给人一种受牵制的感受。李靖手中的玲珑宝塔，西湖边那镇着白蛇美人的雷峰塔，都是压制自由、禁锢灵性的神器。联想到这小咨客的生活处境，是不是可以解读那随处可见的塔也象征着对他向往的自由的限制。如果此解无误，那么他被送往老师家后，精神乐园梦里神往，行为难即，因而心生厌倦，其心态不言而喻。

沙盘四周摆放的几处房子，都不算是他的家，给人无处安身、人际冷漠的感受；所渴望的乐园，是那圣人牧守的海岛公园与基督教堂。看他先摆上的那些建筑，唯有基督教堂具自由氛围，可以感受到它的人性化。门前还有忠诚可爱的狗相伴警戒，提供给人快乐和安全。神龛、城堡、童话小屋前的守卫者，强大刻板，灵性难觅，貌似安全有余，却足以令过于弱小的自我感受到威逼，因而急于摆脱这样的环境。信使交信给守门人情节，明白无误地显示：就是跟外界的日常信息沟通也得先经人手，间接传递。亲情疏离，情感需要不足可见一斑。他内心深处强烈呼唤着一个完整、给他温馨、被他接受的家，而不是一个被强加的、压制他天性的“家”。他渴望与人交往沟通、与人在和谐平静的环境中一起生活与学习，但求之不得，孤立无援，现实感受损，转而借助于基督的力量，以自我壮大，就像是耶稣胸怀的羔羊，有人给他温暖，走进自己的生活乐园，而不是每天生活在一个冷冰冰的“教与养”环境中。

言为心声，“在老师家不自由”，这是他对自己心灵需要的一种真实表露；行随事迁，他发脾气、摔东西、剪衣物、头撞墙等各种行为，只是因年少认知不健全情况下，以“暴力”抗争被送往老师家“禁着”的一种意志示威。如此一来，我们已是没必要对他近日的一些“症状”往病理上解读了。